在我的家乡黄冈蕲春,一进入腊月 ,大人们要忙碌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踩着旧年的尾巴为着迎接新年做准备:做年粑、炒瓜子花生、腌制腊鱼腊肉等。那时天气是寒冷的,但是人们为过年准备吃食的干劲是热情的。好像年是一个大嘴巴的怪兽,得需要许多吃的来喂饱它。除了制作各种好吃的迎接新年,人们还要在年前去亲戚家走动。在我的家乡,这种年前的人情走动,被人们称之为辞年。辞年是家乡的一种民间风俗,一般是晚辈去看望长辈的。辞年的时候,人们喜欢携带一些年货,比如肉、鱼、面条、米粉,还有酥糖和芝麻糖等。
辞年的时间有早有晚的。早一点的一般是腊月二十二左右,晚一点的也是腊月二十六前后了,但是最晚得是在除夕之前,因为除夕要在自己的家里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所以那天是不适宜出门和亲朋好友相聚,自然也不适宜去亲朋好友家里辞年了。
人们忙着辞年的日子里,我们小孩子刚好也放了寒假。每天除了跑前跑后,跟在大人忙年的脚步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玩玩吃吃,我们平日干瘪的衣服口袋里,现在被父母们准备的各种好吃的塞满了;我们的嘴巴里整日弥漫着炒花生炒地瓜干的香甜味道,“咯嘣咯嘣”,年的味道就这样开始在小伙伴们的嘴巴里嚼起来了,在小伙伴们们眉飞色舞的神情里弥漫开。
越接近过年,天气也越来越寒冷了,好像年是裹挟着一股子寒气来到我们的怀抱里。外面地上,霜已经打下来了,白晃晃的一片片。但是我们小孩子都不怕冷,就会有调皮的孩子吸溜一下鼻涕,“呲溜”地滑过霜地,不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惹得旁边提着烘头儿(鄂东方言,用来取暖的陶瓷器具)的小伙伴咧开刚掉牙齿的嘴巴“哈哈”大笑起来,摔倒的熊孩子用手背狠狠地擦一下快掉到嘴巴的绿鼻涕,朝小伙伴白了一眼:“缺牙齿儿耙牛屎儿!”当孩子们笑哈哈的时候,仅剩几片树叶的树枝上,喜鹊儿也在上面跳来跳去,它们在寒风中喳喳地叫唤,想必也是冷的无可奈何。更可怜的是,有淘气的男伢儿早已在树下眯缝着一只眼睛,拉开弹弓对准了那些毫不知情的鸟儿。可巧,谁家的花猫“喵呜喵呜”地突然窜来,惊得雀儿们“扑棱”一声飞向远方的天空,男伢儿垂着脑袋丧气地走开了。
我总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等到紫风姐姐挎着一个大竹篮子,来我家辞年。紫风姐姐是我姑姑的大女儿,大我两岁,因为家隔得远,平时我们很少见面,但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可以相聚在一起了。每年腊月26左右我总是会等到紫风姐姐那提着大竹篮子的身影。当妈妈揭开大竹篮子上盖着的红色花毛巾,我们就看见篮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瘦肉、面条、酥糖、米粉等,满满的一篮子的年货密密匝匝地躺在篮子里,好像是在睡觉!虽说辞年的年货们是一路睡在篮子里,可是拎着它们的紫风姐姐这一路可是辛苦的:她是要走上一段路,再坐公交车,然后再走上一段路,才来到我家。她是早上吃过饭出发,到的时候都是大中午了。妈妈心疼紫风,赶紧从罐子里摸出被我偷吃得只剩下一半的花生瓜子米糖给她吃,又下厨房去煮年粑为她接风。当大人们在腊月里做的年粑还在锅里和鸡蛋瘦肉面条一起说着悄悄话的时候,我和紫风姐姐也坐在灶台后面的灶门口,在灶膛里烤着年粑吃。硬硬的年粑被放在黑色的火钳上,在灶膛的火焰中开始渐渐变得柔软,当一阵阵糯香的味道从灶膛里飘出来,我和紫风姐姐得意地相对一笑,因为这烤得糯香的年粑才是孩子心中最美味的年粑。红艳艳的火光也从灶膛里爬出来,映照在坐在灶门口的我们的脸上,我们的脸很快也被烤得红扑扑、热腾腾的。被妈妈煮得糯软的年粑刚刚要出锅的时候,我和紫风姐姐的烤年粑也沾着黑乎乎的柴火灰躺在我们的手上了,软绵绵的,带着被烤焦的黄色硬壳和一道道裂纹,香得让我们使劲儿地吹着气,希望它们能早点变凉,因为我们实在等不住了!
年粑就是这样热腾腾地俘虏了我们的心。不仅孩子们爱吃,对于大人们来说,它也是迎接新年的一道独特美味呢。在我的家乡鄂东地区,年粑又叫福粑,大人们把那个圆圆的白色的用米粉做成的年糕,当成了一年福气的象征,一家人吃了,来辞年和拜年的客人们吃了,一年就会平安如意。人们常常要对辞年的客人表示一种诚意:“来我家,请先吃一碗年粑。”客人总会谦让:“煮粑干什么呢?您太过情了(客气的意思)!”待到客人坐下来吃粑的时候,热腾腾的香气环绕在屋子里。客人吃,主人就陪坐在一旁,陪客人拉拉家长里短,并和客人约定年初二带孩子再来家里喝年酒,吃年粑。吃完,客人就会赞美主人:“您家的年粑做的真好吃。”每当我家的年粑受到客人好评时,妈妈的心里是高兴的。每年做年粑,也是被父母当做一件盛事来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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