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叙事“三调”
距离:孤独或离群索居者
20世纪80年代,“拉美文学爆炸”席卷中国,巴西小说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的短篇小说《河的第三条岸》被余华、苏童等先锋作家奉为神作。这篇小说译成中文,只有几千字,可它却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文学的夜空。
罗萨1908年生于巴西东南部米纳斯吉莱斯州的科迪斯堡,他有着极好的语言天赋,精通几门语言。1926年,罗萨就读于米纳斯吉莱斯联邦大学医学部。1930年,他从医学院毕业,婚后在塞尔唐行医两年。到了1932,24岁的罗萨成了一名军队医生,随军奔赴帕萨夸特鲁。两年后,罗萨担任巴西外交部一名外交官,这个职位使他的足迹遍布哥伦比亚、巴塞罗那、法国和德国等地。“二战”期间,他曾一度被德国当局囚禁在德国北部小镇巴登-巴登,直到战争结束才被释放回国。归国后,罗萨继续履外交官之职,同时开始了他的文学写作。在并不漫长的创作生涯中,罗萨总共出版了四部短篇故事集和一部长篇,这些作品讲述的故事大部分发生在巴西东北部塞尔唐的“腹地”(这从他的长篇小说《广阔的腹地:条条小径》的名字可以看出来)。以上,便是罗萨复杂跌宕的人生经历。如果不结合这段经历,我们很难理解他对塞尔唐这片“腹地”的热爱,更难以领略其小说独具一格的地域性和文学价值。
1967年,罗萨去世,同一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出版。一年后,英语世界首次引进罗萨的短篇故事集《河的第三条岸及其他故事》(The third bank of the river, and other stories)。两位大师似乎隔空签订了一纸契约,一前一后,将拉美文学奔腾不息的巨流河注入了世界文学的汪洋。从此,《河的第三条岸》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吸住了后来人的目光。作家阎连科在《发现小说》中深情说道:“十年前我在无意中阅读之后,这篇小说就再也无法从我的脑际抹去,仿佛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人,听到了来自茫茫大海的一声轻微模糊的搭救声。” 而余华也将罗萨与卡夫卡和舒尔茨一并纳入书写父亲的伟大谱系之中(想一想舒尔茨那篇奇崛诡异的《鸟》和卡夫卡让人心碎的《判决》吧)。有趣的是,罗萨和舒尔茨都用了第一人称,借 “儿子”的目光来打量父亲:罗萨刻画了一个“逃离”的鬼魂般的父亲形象,而舒尔茨笔下爱鸟成痴的父亲,则在生活遭遇了失败,成了“一个绝望的人,一个失去了王位和王国的流亡的国王”;到了卡夫卡的《判决》,“儿子”被父亲判了死刑,投河自尽:“在大桥的栏杆柱子之间,他看到一辆汽车轻松地驶过,汽车的喧嚣声可能要淹没他落水的悲壮之举。”“失败”“悲壮”“生活”“绝望”……卡夫卡和舒尔茨的小说扎根现代荒原,正是这些孤独、悲壮的小人物成了现代主义文学里响当当的“反英雄的英雄”。罗萨是否读过卡夫卡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对照之下,我们不难发现隐藏在这两位作家小说里的叙事符码:罗萨笔下那位驾着小船在河面飘荡的“父亲”,与卡夫卡笔下投河的年轻儿子互为镜像:一个浮于河面,一个沉入水底,他们都是孤独无依的灵魂。
《百年孤独》
作者: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黄锦炎 / 沈国正 / 陈泉
出版年: 1984-8
卡夫卡、舒尔茨和罗萨,这三位20世纪的小说家,无一例外都触碰到了“孤独”这个文学的永恒主题。在他们的小说里,父与子的关系如同咬合的齿轮驱动叙事前进:《河的第三条岸》的父亲背离了家庭道德伦理,《鸟》的父亲与世俗庸见产生龃龉,《判决》里独裁者般的父亲手握着对儿子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些小说聚焦的对象既是孤独的承受者,也是孤独的施予者。然而我们还应该追问的是:除了孤独,还有什么?孤独从何而来?其实,孤独只是表象,小说写到的孤独,首先来自“距离”的无法跨越:在《河的第三条岸》中,父亲主动选择远离,像悬浮于空中的尘埃,既不坠落,也不弥散,成了一道投向生活的暗影,笼罩儿子漫长的一生;《鸟》的父亲被迫在生活里流放,他同时失去了王位和王国,也就失去了重返世俗世界的可能性,内在精神和外部俗世的裂缝再也无从弥合;更遑论卡夫卡的《判决》了,父与子之间无法达成和解,这段距离“距离”最后成了隔断生与死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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