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的返场》
何平 著
译林出版社
“我的文学青年期是蹩脚的诗人加拙劣的先锋小说仿写者。”
读品:你在书中提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和新世纪之后入场的批评家成长道路大不相同,新入场的批评家大多数没有前辈批评家们“野蛮生长”和自由写作的前史。能否说说你们的文学批评前史?
何平: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批评家的文学前史大多数是文学青年。我的文学青年期是蹩脚的诗人加拙劣的先锋小说仿写者。《批评的返场》后记,我描述了个人的写作经历,其中提及到上个世纪末进入文学批评之前写杂七杂八小东西的十几年。我高中念的是后来大众传媒聒噪得很厉害的县中样板海安中学。那是1985年,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当代文学的重要历史时刻。电影《妖猫传》里空海说:“听说长安遍地都是诗人”。八十年代好像也差不多吧。从高中开始写诗,一直写到1992年大学毕业。今天看也就是一个混文学社的“文学社诗人”而已。
这中间还插进来一个失败的先锋仿写者小说学徒期。马原、残雪、余华、苏童、格非、孙甘露那批八十年代先锋作家们往往都有他们的外国文学母本,就像媒体经常给他们贴的标签“中国的卡夫卡”、“中国的马尔克斯”、“中国的啥啥”的,和他们比我只算一个更拙劣的先锋“国潮”的仿写者。至今还记得我模仿格非的《褐色鸟群》写了一篇题目叫《三路车通向》的小说。
事实上,我最后没有成为一个诗人,也没有学成一个小说家。但是, 这十几年横冲直撞的瞎读瞎写,或者是你说“野蛮生长”和自由写作,对我后来的文学批评生涯至关重要。我,或者复数的“我们”并不像现在很多的年轻写作者在文学学徒期就明确地要做一个小说家、诗人或者批评家。
再说我的个人阅读史,青年时代的阅读也不是为了写一篇硕士论文博士论文,所以也读得很“野蛮”。尤其值得说是,我们八十年代并没有一个特殊的读“儿童文学”的阶段,也没有谁要我们一定要读规定的经典。印象中,从初中开始的十四五岁,就读同时代作家的文学作品,最初的就是张贤亮、张洁、王蒙、铁凝、贾平凹那拨人。同时代作家对我们的精神成长,是日常生活的、人性的、审美的,包括青春期爱与性的启蒙也是从《小月前本》《祖母绿》《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等这些小说获得的。
读品:现在的文学批评从业者以高校现当代文学专业的老师为主,“学院批评”逐渐做大,而学术制度规范下的文学批评越来越像学术论文。
何平:从整个一百多年的现代文学史看,1949年之前,文学编辑和出版大多数是批评家在做。而且,1949年,作家往往有着批评家的斜杆身份。1949年之后,尤其是八九十年代以来,批评家的基本盘一直是在大学、科研院所、各级作协以及文学编辑和出版机构从业者几分天下。今天之所以有批评家集中到高校的感觉,和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学科发展有关。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体量大,这些年有硕士、博士学位授予权的单位快速增长。表面看,大学之外的文学批评从业人员占比越来越小,但绝对数量并一定减少。高校文学批评从业人员人数占据了优势,这是大学学术制度掌控的地盘,文学批评只能在哪座山唱什么歌,自然文学批评成为做和文学有关系的“论文”。
文学批评被送上论文生产的流水线,带来的不只是文体和修辞之变,更重要的是批评家的身份认同,怎样才算一个批评家?中国现代文学批评传统,文学批评家不仅仅是审美鉴赏、判断和定义者,也可以拓展到鲁迅所说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所以,文学批评家的工作现场是文学现场,也是更辽阔的社会现场。文学批评的学理化本身并没有问题,今天诟病的学院文学批评是将工作现场放在知网、超星、读秀等数据库的论文生产。对话性和实践性的文学批评论文写论文。
“文学需要自觉和有效地参与到公共生活和国民审美建构”
读品:你提到要“重建对话和行动的文学批评”。何为文学批评的“对话性”与“公共性”?
何平:文学批评只是文学的一小部分。文学的“公共性”,我个人的想法相当简单,就是文学问题不只是文学的,文学写作也不只是文学的,文学本身是辽阔世界的一小部分,因而文学有其公共性,而社会成员最大可能地和文学发生关系,也是文学的公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