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诚|历史并非“渐行渐远”,仍在继续“预示未来走向”
2022-03-23 16:32 来源: 活字文化
原标题:洪子诚|历史并非“渐行渐远”,仍在继续“预示未来走向”
在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发展史上,洪子诚教授是绕不过去的重要人物。
他27岁参与教材编写,十年后建构当代文学教研室,他的很多著作,无不融入对于这门学科严谨而深入的思考。在学生戴锦华教授的眼里,洪子诚教授始终坚持生命经验式的阅读与文学性阅读,始终记忆着、坚持着自己历史的生命经验。这两点也塑造了洪子诚教授的学术风格,使他能够推动当代文学学科化、寻找到把握50-70年代历史方式的重要原因,具有独特的示范作用。
作为一位备受尊敬的资深学者,洪教授是如何治学的,他又有哪些人生经验与大家分享?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草堂》诗刊刊登的由 后商对 洪子诚教授的访谈《洪子诚VS后商:“十七年”及其尾音》。
洪子诚VS后商:“十七年”及其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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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于《草堂》诗刊,2022年02卷
洪子诚,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以及中国新诗的教学和研究工作。著有《中国当代文学史》《问题与方法》《1956:百花时代》《我的阅读史》与《材料与注释》等。
青少年时期
“做好自己该做、能做的事情”
▍后商: 您家乡在广东揭阳,出生时,抗日战争刚开始。您最早的记忆是关于什么?您读小学、中学,当时的学校是怎样一种情况?
▍ 洪子诚:我出生年月是1939年6月(阴历4月),当时抗日战争已经开始。由于年龄和生活环境的关系,我对抗日战争没有什么亲历的记忆。据我所知,日本军队两次占领广东潮汕地区,两次时间都不长。一次是1939年,主要是占领汕头、潮安一带。第二次是1943年、1944年。我的家在揭阳县城榕城(现揭阳市榕城区),两次占领,我们一家都到乡下祖父母家避难,不过日本军队没有进入这个村子。
好像我就是1939年避难到乡下出生的。出生时,我瘦弱多病,也特别难看,大人们开玩笑说我是在大榕树下捡到的。很长时间,长得丑是我的“心理阴影”。在北京大学读书时,我就为没有任何女生正眼看我而暗暗苦恼。小时候,我迟钝,有记忆要到四五岁,大概是我上基督教会办的幼稚园。我有次逞能跨一条水沟,掉到沟里全身湿透。牧师领我去牧师家给我换上衣服。他家小院里有一棵无花果树,他摘了两个无花果给我吃。《圣经》常写到无花果,《创世纪》里的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知道羞耻,便拿无花果树叶当裙子。这件事记忆得很深和《圣经》没有关系,就是当时嘴馋才忘不掉。我多次说过,上小学时,我不是好学生,没有读什么像样的书,能说的只是一些“劣迹”。初中就好一点了,懂规矩了。
1965年参加农村四清工作队在住处前
那时候,上学竞争没有现在这般激烈,学习好像没有那么紧张、焦虑,日子过得相对简单,没有很多的诱惑,但也没有很多的选择,大家要走的路子差别也不大。自然,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也比现在少得多。不过,也很难说哪个时代好,各有不同的“活法”吧。
▍后商: 根据现有的资料,您的启蒙大概有两个源头,基督教和文学经典。您出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深受基督教的影响。你在一次访谈时说到,“宗教的影响在我最主要的是,一个人要时刻保持对善恶、美丑、经验和超验区分的信心,虽然美丑等等的标准会在历史中发生变化。”同时,您在还没上大学时,就读了许多文学作品。这些对你的生活和后来的学术工作产生什么影响?
▍ 洪子诚:“启蒙”的源头,我真的没有想过。基督教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但这种影响主要是通过家长的言传身教获得的。小时候,我跟着家长做礼拜、读经祈祷,都是父母的要求,我对教义什么的并不了解。母亲是客家人,一辈子为家务劳碌。我们兄弟姐妹九人,都是我母亲拉扯大的,只是到最小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出生,才请了两年保姆帮忙照料。“保姆”,潮州话叫“相扶”,一个文雅也温情的称呼。懂事之后,每天都看到母亲清早起来就生火做早饭,南方每天总要洗一大盆衣服,母亲凉上竹竿后就去市场买菜准备中饭、晚饭,日复一日。父亲是医生,不过不是正规的医学院毕业,他先在一个当医生的亲戚那里做学徒,从扫地倒痰盂做起,后来推荐到潮安福音医院进修,结业后当见习医生,又到上海医学院进修一年,拿到肄业证书。诚实,不偷奸耍滑,努力做好自己该做、能做的事情,不要看不起身份微贱的人,厌弃骄奢淫逸……这些都主要来自家庭的言传身教,都是父亲母亲反复说的做人道理。当然,在这样的家庭,受这样的教导,肯定缺乏革命、开拓精神,养成保守、墨守成规、胆小怕事的性格。